最近，由于美剧《好兆头》关于末日审判的部分引起了对历史的一些共鸣，很多人重新关注起了中世纪时臭名昭著的“猎巫”事件。这指的是在公元14到17世纪的时候，欧洲有一场历时长久的猎杀和审判“女巫”的运动。

那这些“女巫”有什么罪呢，又是如何猎杀的呢？

一

中世纪，一直被称为欧洲最黑暗的历史。在16-17世纪的巫术狂热时期，欧洲和北美殖民地审理过7000多起巫术案。虽然数字没有得到统一标准，不过，在1450-1875年期间，有六万多人以“行巫术”的罪名处决，其中至少80%是女性。

这还是最保守的统计，关于猎巫运动，有多少受难者？数据有6万、10万、20万、50万、100万、400万、900万等多个版本。

在埃里克·伯科威茨《性审判史》一书中，给出了几个影响较大的案件。比如说，1628年，德国班贝格城的市长约翰内斯·朱利亚斯一案中，朱利亚斯被捕，而与此同时，有好几百人被宣布为女巫/巫师，被判处火刑。

在法国，德·朗克尔声称在法国南部的巴斯克地区有三千人参加了“魔宴”，都是女巫，唯一的困难就是如何找到和杀掉尽可能多的女巫。德朗克尔一年之内把八十个女人送上火刑架，雷米则吹嘘自己在十五年中处决了九百个女巫。

反巫术法到处都在实施，英国国王詹姆士，亲自主持过至少一次掺杂着刑讯的女巫审理，他表示，“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女巫”。在他的授权之下，一个特别委员会接管了女巫审理权，在六年期间，这个委员会至少审查了三百起女巫审判案件。

《性审判史》认为，“16世纪至17世纪的捉巫狂热，是顶层设计，而不是由底层开始的。”这是欧洲多国的政府联合行为。

我曾在微博上简单描述了这个“猎杀女巫”的狂热，有人问我：

“那时候的女巫真有那么多吗？”

“那时的女巫是怎么‘作案’的？女巫一般是怎么样行巫术的呢？”

我感到很无奈。没有，根本就不存在女巫，也根本不存在行巫术啊。那就是一场对女性的疯狂性虐和幻想，对女性的公开性虐待与公开屠杀。就像蒙昧时期总得给人指定罪名一样，这些普通女性，不仅被残忍地杀害，还要被挫骨扬灰，泼上污水，让她们永生永世不得翻身。

神职人员可以随意指定任意一位女性为女巫，然后通过公开审讯，让她们供认出任何他们想要的口供。

他们以什么标准认定为女巫呢？主要是“与魔鬼性交的人”，就是女巫。（也不排除极少数男性，比如上面提到的市长约翰内斯朱利亚斯，就被认定为与魔鬼雌山羊性交。）

怎么判断该女性有没有效忠撒旦，有没有与魔鬼交合呢？举几个在那个时期常见的判定女巫的例子：

一个方法是，“让女巫游泳”。就是，女巫被脱光衣服，手和脚被绑在一起，然后把她不停地扔到河里或池里；如果她漂浮起来，那么她有罪，就会被处死刑，一般是烧死。如果她沉下去了，那么她就是冤枉的——可惜，这时她已经死了。

另一个方法是，被指定为女巫的女性，会被公开剥光衣服检查，尤其是私处，任何有斑点、痣、印记，都会怀疑是撒旦的标记。乳房是他们最爱行刑的地方，它会被认为是“供魔鬼婴儿吸奶的”。他们还会用各种锐器刺伤她的身体，通过考查她的嚎叫，来判断哪个部位是被撒旦留下印记的地方。有的则是强迫女巫坐在烧红的铁柱上，如果她拼命扭动，就说明她正在与魔鬼性交……

教士在检查“女巫”身上“魔鬼的标记”

极少人能在这场控诉中活下来。

二

因为，一旦嫌疑人被确认是女巫，就必须让她招供。1487年，德国出版了一本《女巫之锤》，是由天主教修士兼宗教裁判官的克拉马(Heinrich Kraemer)与司布伦格(Johann Sprenger )写的有关女巫的条约的书。这是一本有史以来最险恶的书籍，它教导女巫猎人和法官如何鉴别女巫、识别巫术，以及怎样对女巫施行酷刑。书中建议采用拷问、欺骗、恐吓手段让他们认罪，拉肢刑架、鞭刑、火刑、挖眼，这些都是允许的，“任何被投入监狱的人都必须是女巫，或被折磨到她凭空编造出东西来。”

《女巫之锤》，1520年的封面

行刑的方式多种多样，除了上面提到的，还包括各种刑具，比如说，有专门的工具，把女性的乳房活活拔下来；把女性关在一个插满了长钉的铁棺材里，慢慢地合上，长铁钉就穿透了她的身体；让女性裸体骑在尖锐的铁柱上，四肢悬挂着铁球以增加痛苦；还有大幅度扩阴的刑具……基本上没有人能活下来，比死更可怕的是还要折磨很久才能死，而且是在众人的围观之下。

这种审判，需要女巫们招供什么呢？主要是招供自己与魔鬼交合，或者是试图杀死孩子，企图下毒，打算行凶等。女性们被刑讯折磨得奄奄一息之后，会按他们的想法说出来，魔鬼的性器长什么样，魔鬼是什么姿势与她交合的，有时还会有各种各样群交，或者兽交的场面。在这些被指控的女性当中不乏处女，但她们仍然得费尽心思地设想出最淫乱的场面，才能满足审讯者的对性乱的惊人胃口。而且，法律规定不能烧死处女，所以所有烧死的女巫在前夜都会被强奸。

对的，最有名的“女巫”，圣女贞德，她在英法百年战争中，一度将英军打得落花流水，结果被人出卖，成了俘虏。她也被指控为女巫。虽然事实证明了贞德是处女，然而她还是被判以火刑烧死了，死前，她按惯例被强暴。

被绑在火刑架上的贞德

被指控为女巫的，多种多样，不过寡妇、年长女子、独居女子，是最容易被指控的。有时指控她们纯粹就是因为有人想夺取她们的财产房子土地；另一些有文化的、不那么顺从的女性，类似于产婆、稳婆、牙婆、女医士等等不依靠男人能谋生的独居女性，也是被指认为“女巫”的主流人群。

当然，也不乏正当、体面人家的太太被指控的，她们同样难逃一死，连她的高贵丈夫一般也会被当作巫师一起烧死。

每次审判女巫，都是大众盛大的性虐狂欢派对，大家挤破头也要来看。这一点，还可以从《女巫之锤》的超级畅销当中可以看出来，一些关于性虐场面的画册畅销量极高，还被反复传阅。同时，告密与检举，也是免不了的。

怎么样，今天的我们重看，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，太残忍、太没有人权了？但在当时的人看来，他们发自内心地痛恨这些可能给人间带来疾病或瘟疫、道德败坏，与魔鬼作性交易的女巫们。这些女巫都是“魔鬼代言人”，因此很有必要彻底摧毁她们的肉体，让魔鬼无法在她们身上寄生；而不通过酷刑，狡猾的魔鬼，又怎么会现形呢？

美剧《好兆头》里，就有这样的对白：

“但我们怎么能确定她是女巫？”

“她治好了我的病，很明显就是女巫。”

深得“猎巫”的精髓。

直到18世纪，从英格兰开始，处以女巫死刑的法律才被取消。据历史学者推测，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精英阶层、甚至还有贵族，都被指控为女巫，这一条款已伤害到了精英和贵族的安危了，他们开始对此提出了异议。

三

关于猎巫运动的源起和考证非常多；这里只是给大家一种感性的认识。光是为时一年的塞勒姆大审判（17世纪末），就已成为美国影视剧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。

以塞勒姆女巫大审判为灵感来源的美剧《塞勒姆》

描绘塞勒姆大审判的版画

事实上，猎巫行动最后遭至了大自然的报复。现在普遍认为 ，曾经肆虐了欧洲3个世纪、死了2500多万人、让欧洲人口减少1/3的黑死病，就是因为伴随着猎巫，杀掉了几乎所有的猫，而导致鼠疫泛滥，一发不可收拾的。没有“猎巫”，就没有黑死病。

往深层次说，狩猎女巫只是一种对女性的屠戳方式，伴随着宗教对异教徒的清洗，因此显得格外瞩目。但是，古今中外的历史上，针对女性的仇恨和杀戳，从来都不少。而且，一定是伴随着性羞辱和深刻的污名化的。

比如说，古罗马时期，当罗马已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权之一的时候，只要一有什么灾害或者是战争失利，主要就怪罪于女人身上。“罗马的力量将取决于让女人守规矩，防止女性的阴柔影响男人，让男人堕落。”（见李维《罗马历史》卷39）

古罗马的维斯泰贞女是侍奉圣火维斯泰女神( Vesta )的女祭司，要求30年守贞。但如果贞女失去贞操则是民众的灾难。所有人都会上街参与赎罪。定罪之后，贞女被用厚布裹着鞭打，来遮掩她的哭喊声，随后被放在一个堆满垃圾的床上，游街示众；接着，被放进墓穴里活埋。

维斯泰贞女画像

因为，贞女的失贞，是对国家的直接打击。

或许有人会说，虽然有点残忍，但是贞女宣誓过了呀，她破坏了誓言啊，也该罚。可是，失不失贞，只是掌权者随便张口一句话，不需要事实。

《罗马历史》里说，公元前483年，罗马与沃尔西人和维爱城开战，但强大的罗马却一直处于下风。祭司们得出结论：一定是某个维斯泰贞女行为失当。最后，“恐惧导致维斯泰贞女奥皮亚被判乱伦罪而被处决。”

类似这样由于战争失利或国事不顺，便拉一个或几个贞女来处决的事情，经常发生。

有没有觉得，“因为女性的堕落，导致了整个国家的堕落”这段话似曾相识？其实，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。只不过，古代可以直接处决失贞的贞女，而今天只能抱怨抱怨罢了。

这种女性的悲惨命运并没有断绝，直到当代写到民国西北农村的《白鹿原》里，被视为淫荡的田小娥，被公公杀死了，当地瘟疫横行。田小娥没有墓地，还被镇妖塔镇压永世不得超生。

对于女性的污名化以及猎杀，基本上都是围绕着性惩罚。本质上，是因为意识到女性的性力量的价值：因为这事关生育，事关血统纯洁。从古到今，各种各样向全体民众大声宣告的性虐待和虐杀，都是为了进一步强化男性（和宗教）对于女人的性的绝对掌控权。

这种宣示，是恐吓，任何不被权力知晓和允许的女性的性行为，都会招致惨无人道的惩罚。

他们是不允许女人知道自己有行使自己身体主权的可能的。你看到的“女性堕落，所以国家堕落”，并不是认为女性很强大，女性影响了社会与国家；相反，是认为男性社会对女性的掌控不够，纵容了她们的自由，呼吁好好管制起来呢。

应该庆幸，那个时代过去了，中世纪的黑暗也不会再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