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愈，一个伟大的落榜生

作者：陈永胜

一

元和十五年的一天，大唐的紫宸殿内的正在召开一场紧急军事会议。

会场气氛凝重而紧张。

原因是镇州（河北正定）发生叛乱，成德军节度使田弘正被下属杀害，反臣王庭凑趁火打劫自封为节度使。

盛怒下，唐穆宗举兵讨伐，可官军不但没能收复镇州，大将牛元翼率领的军队反遭叛军围困。

此时，朝廷无法增派兵力，无奈之下，只得答应让王庭凑任节度使；

另外，还急需派遣一名大臣前去请求王庭凑撤销对官军的围困。

派谁去呢？是此次会议的议题。

评书开播：

“诸位爱卿，俗话说‘养兵千日，用兵一时’，有哪位爱卿愿意前往呢？”

穆宗话语一出，大殿内一片寂静，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。

大伙都是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但是没一个人吱声。

其实，大伙心里跟明镜似的：此一去如同羊入虎口，危险系数五颗星。

况且，前朝的颜真卿就是鲜活的例子啊，他被奸相卢杞推荐前去游说叛将李希烈，结果被李希烈活活勒死。

昨日之事，历历在目，这不明着去送死嘛。

穆宗瞅了半天也没有动静，不由得一声哀叹，可还没等叹完气呢，下面忽然站出一人，说道：“臣愿前往！”

穆宗大喜，定睛一看，原来是兵部侍郎韩愈。

穆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，没想到韩愈此时竟然选择站出来。

看来没有对韩愈看走眼。

为什么韩愈自告奋勇选择前去敌营游说呢？

一是他性格使然，忠臣嘛。

二是他有他的考量，这是后话，暂且不提。

单说韩愈孤身一人来到王庭凑的军营之中。

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士兵手握钢刀冷冰冰、恶狠狠的看着韩愈。

但是韩愈毫无畏惧，非常淡定的走到中军大帐之中。

他一边喝茶，一边拿眼紧盯着王庭凑，一句话也不说。

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力量。

当时的尴尬指数达到五颗星。

没办法，王庭凑只得先开口：

“韩大人，镇州叛乱之事，都是属下所为，并不是我的主意。”

“哦，既是如此，现在朝廷已经封你做节度使了，你为何还要围困牛元翼将军呢?”

韩愈声色俱厉。

王庭凑无言以对，最后表示愿意服从朝廷的命令。

于是，韩愈凭借过人的勇气和谋略，出色地完成了任务。

一介文人，能有如此胆量，足令人叹服。

二

人这一辈子一般都经历颇多，但往往记忆犹新的却是童年的美好印象。

有心理学家得出研究结论：

那是因为童年是人们最初的人生体验，带有特殊的味道。

所以，这种特殊味道历久而弥新，随着年龄增长，仿佛发了酵似的，令人难以忘怀。

但韩愈的童年不是因为美好而难忘，而是因为痛苦而难忘。

公元768年，韩愈出生在河南孟州，字退之，号昌黎。

三岁那年，曾任武昌县令的父亲韩仲卿去世。

成了孤儿的韩愈便由长兄韩会抚养长大。

长兄如父。韩会在当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文学家。

与名士卢东美、崔造、张正则一起，被称为“四夔”。

贤而出众称为“夔”。

可是十年后，韩会也因病去世了，韩愈又只好跟着大嫂一起生活。

童年确实是人生成长的重要阶段，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，童年的环境、经历至关重要。

正是因为韩愈幼年的不幸遭遇，也磨砺了他的心志，鞭策他刻苦用功。

他七岁开始读书，每天背诵几百字到几千字的文章。

十三岁就习写作。

他后来告诉朋友说： “仆少学好问，自五经之外，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，得而不观者” 。

他不论睡觉、 饮食，很少离开书本。他后来之所以能成为当时著名的渊博学者之一，完全是勤奋苦学的结果。

韩愈在宣州住到贞元二年( 786) ，也就是他十八岁的那一年，方才离开这里到长安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。

在他侨居宣州的五六年间，是他在学问的路上摸索前进的时期。

在所有的学习课程中，儒家的经典著作，是他主要的学习对象。

三

唐德宗贞元二年( 786) ，十八岁的韩愈，带着简单的行李，来到了首都长安，准备参加高考。

行李里除了一捆书，什么也没有，但是初出茅庐的韩愈却是气势恢宏、信心满满。

以前的文章中我也讲过，那时候读书人的进身途径有两条:

一是通过科举考试；

二是通过达官贵人举荐。

韩愈的圈子不行，哪有什么达官贵人推荐，只有科考这一条路了。

参加科考也是需要经费滴，他到长安的第二年，囊中就已空空如野。

摆在第一位的已不是高考了，而是生存问题。

一分钱难倒英雄汉。韩愈也深深的体会到了：人生最痛苦的事应该是没钱。

怎么办呢？总得想法活下去呀。

说也凑巧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，有一天，韩愈在长安大街上遇见了他堂兄的朋友——北平王马燧。

他上去拦住马头， “以故人雅弟，拜北平王于马前。”

马燧问明原因后，怜悯他的寒苦，带他回安邑里王府，款待他饭食，又送他衣服。

随后，他又谒见了也是他堂兄的上司王浑。

韩愈就是靠着这两人的资助，才度过了一段困难的求试应考时期。

也许是为了报答马燧和王浑，他特意写了两篇文章《猫树乳》与《河中府连理木颂》，颂扬他俩的功德。

从贞元二年到贞元七年，韩愈参加了三次进士考试，都失败了。

贞元8年（792年），韩愈再次参加科举考试，终于考中进士。

这年，一共录取了23个进士，韩愈名列第14位。

不过，考中进士只是取得入仕资格，要想做官，还得通过吏部的博学宏词科考试才行。

第二年，韩愈参加吏部主持的宏词科考试，遭遇失败。

贞元十年（794年），韩愈又到长安参加宏词科考试，又失败。

次年再考，再失败。

韩愈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落榜生。

后来，还是由于宣武节度使董晋的推荐，韩愈才试任秘书省校书郎，出任了宣武节度使观察推官。

韩愈在这个岗位上干了3年，这年秋天又前往长安，第四次参加吏部考试。

贞元17年（801年），韩愈终于通过了宏词科的考试。

次年，被任命为国子监四门博士。

四

韩愈的乌纱帽来得太不容易了。

他考进士三次落第，考官时又三次败北。

第七次才如愿考上了官，应该惜官如命。

不过，初期仕途却不太顺利。

在韩愈任职方员外郎期间，发生了一件事：华阴令柳涧贪污，前任刺史上奏弹劾他。

由于上级没有及时答复，刺史愤然离职了。

柳涧仍不收敛，而变本加厉指使农民工拦路索要军队停驻时差役的工钱。

后任的刺史厌恶他，审查这个案子，就把柳涧贬为房州司马。

韩愈路过华州，认为是刺史们暗中互相勾结，上疏请求处理。

御史复查后，查出柳涧确有贪赃罪，韩愈因此受牵连而重回国子监任博士。

如果说初次受贬是由于韩愈官场经验不足，而接下来的“佛骨”门则是他秉性使然了。

唐宪宗年间，宪宗为了祈求福祉，命人把宝鸡扶风法门寺的佛指舍利，即佛骨迎进了宫里，敬奉了三天，后来又令长安所有的大佛寺轮番敬奉佛骨。

于是，上自皇亲贵族，下至平民百姓，为一睹佛骨风采，争着向寺里捐钱献物，很多人甚至倾其所有，败尽家业。

韩愈得知此事后很气愤，立即向宪宗上奏《谏迎佛骨表》。

文中说：“在古代，佛教还没有兴起，很多皇帝还都能长寿，而自从汉明帝时佛教传入中国后，笃信佛教的皇帝反而早早去世，其治理的国家更是战祸连连，所以信仰佛教没有任何实际意义。”

这篇文章言辞激烈，宪宗看完肺都气炸了：“大胆韩愈，我要杀了你！竟敢说信佛的皇帝都早死，太大逆不道了！”

时任宰相的裴度是韩愈的好友，见宪宗怒不可遏，急忙求情。

于是宪宗免韩愈一死，将他贬为潮州刺史。

“文死谏，武死战”，这是中国古代为官者的最高境界。

韩愈也是继承和发扬了“谏诤”这一优秀传统。

五

那时的潮州，可谓是“蛮荒之地”。

不仅地理位置偏僻、农耕原始，而且文化落后、骇人的陋习很多。

谁曾想一千二百年后，这里的经济发展却达到令全国为之侧目的程度。

真是“风水轮流转，不知到谁家”。

韩愈到了之后，关心百姓生活，处处为百姓着想。

一是大力推广教育，请先生、建学校。

二是破旧习俗、赎放奴婢。

三是兴修水利、引进先进农耕技术。

四是驱逐鳄鱼。那里的鳄鱼极多，经常伤害人与牲畜。韩愈为驱除鳄鱼，还写了一篇《祭鳄鱼文》。

韩愈虽在任时间短（仅八个月），却受到潮州百姓的热烈拥戴。

祭鳄之地叫做“韩埔”；

渡口叫做“韩渡”；

鳄溪叫“韩江”；

对面的山叫“韩山”。

看来，为官者只要为老百姓真心做事，老百姓永世也不会忘记你的！

后来，韩愈又到了袁州，也是为百姓做了大量好事。

袁州有一恶俗：穷人家由于没钱负债后，只有把儿女抵押给富人做奴隶，过期不还，便被终身没入为奴。

韩愈查明此事后，解救了几百个穷人家的孩子，赎归其家。

从此袁州再无押卖儿女的风俗。

六

韩愈一生伺奉过四个皇帝：德宗、顺宗、宪宗、穆宗。

这四个皇帝里面还就数顺宗胸有大志，很想干一番大事业，竭力改革朝政，清除政治积弊。

但最终还是被宦官、权贵集团给干掉了，幽禁而死。

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都是盼望明君出现，而不会主动选择明君。

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奴性教化制度有关。

一任皇帝不行，则寄希望于下一位皇帝，而下一位还不如前任呢。

如此往复，没有尽头。

相对而言，穆宗对韩愈还是比较欣赏的，没有像前几任皇帝把他贬来贬去，已经是很不错了。

所以这也是韩愈敢于冒死只身进敌营、游说王庭凑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忠君爱国，以死谢穆宗的知遇之恩。

镇州事件之后，韩愈便擢升为吏部侍郎。

长庆三（823）年元月，韩愈晋升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。

在韩愈治理下，京城社会安定，盗贼不起，物价稳定。

韩愈对后辈文人的栽培，也很是让人钦佩。

贾岛是唐朝著名的苦吟情人，作诗非常讲究斟字酌句，连骑驴上街时都忘不了，因此常常惹出麻烦。

一次，贾岛骑驴过街，看到秋风萧瑟、黄叶飘零，便有了“落叶满长安”之句。

贾岛冥想上联，终于想到了“秋风吹渭水”。于是，他喜出望外，得意忘形之下撞上了一个官员的车驾，被拘留了一个晚上。

另一次，贾岛在驴背上得句云：“鸟宿池边树，僧敲月下门。”

贾岛开始想用“推”字，后来又想用“敲”字，于是在驴背上一会儿做推的手势，一会儿做敲的手势，反复琢磨。

结果已经闯了韩愈的轿队，韩愈问明原故后，对贾岛说：“敲字佳。”

于是，“推敲”这段佳话就此流传下来。

另外，韩愈还为“诗鬼”李贺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而向朝廷鸣不平。

李贺的父亲叫“李肃晋”，在李贺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，考官认为“进士”的“进”和他父亲的“晋”同音，犯了名讳，于是不让他参加考试。

这样，李贺就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考取功名。

韩愈听说这件事情后，大为愤怒，于是韩愈写下了《讳辩》这篇文章。

但是，李贺的考试资格已被剥夺，难以收回，这篇雄文没有起到作用。

七

此后，韩愈的政治地位日益上升，又先后任用为兵部侍郎、吏部侍郎。

长庆四年（824年）韩愈与唐穆宗同年卒于长安，终年五十七岁。

纵观韩愈一生，主要有四方面的贡献。

一是对旧骈文的革新。

韩愈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首，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，破骈为散，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。

认为学古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，“词必已出”、“陈言务去”，并提出“不平则鸣”的论点。

韩愈躬身践行，亲自创作了很多古文，比如《原毁》、《进学解》、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、《送孟东野序》、《杂说》、《祭十二郎文》、《张中丞传后叙》等，都是名篇佳作。

时人称赞他的文章“如长江秋清，千里一道，冲飚激浪，瀚流不滞”；

苏载则盛赞他“文起八代之衰”。

二是始终以民为念、体恤百姓。

他任官期间，秉持“为官一任，造福一方”的理念。

他修水利、兴农桑，革除陋习，积极为百姓干实事、做好事，赢得了百姓好评。

这才是最为令人敬佩的。

一千二百年以来，当地的人民仍然没有忘记他。

他的精神也足以光耀千古，飚炳史册。

三是谏迎佛骨、成为反佛斗士。

中国之所以沒有成为宗教国家，跟历代的反佛人士息息相关。

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，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而让统治者清醒地认识到佛教的危害。

试想：如果全民都信佛教了，大家都在修来世了，那么，这个社会会成为什么样子？

很简单的逻辑。

四是忠君爱国、舍身为国。

韩愈在政治上主张天下统一，反对藩镇割据、宦官专权。

唐宪宗时，曾随同裴度平定淮西藩镇之乱。

穆宗时期，又单独深入敌营，解救了被困的将士。

在河南孟州的紫金山下，屹立着一座已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墓园。

园内古柏苍翠，雕塑成群，碑林独特，墨香浓郁。

墓园大门的楹联“绝代文豪当日孤军奋战，无双遗产如今万众观摩”，令人为之一振。

墓冢两侧，种植的是当年从长安移植过来的柏树。

双柏巍峨挺拔、郁郁苍苍，象征主人刚正不阿，清正廉洁的品格。

韩愈就葬在这个墓园。

授权作者简介：陈永胜，河南省新蔡县城东关人，长居安阳，现工作于陕西省省政府瓦斯治理督导组。作家前线签约作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