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物书》的第二篇便是《温小刀》。让我想起10多年前，出差到太原，初见玄武，正是他的狗温小刀病重之时。这篇20页的长文，记录了他与那条狗最后相处的日子，也是最最体现他真性情的一篇文字。我仿佛又看到当年的玄武，我们在他家楼下公园旁边的一个小饭店会面，正是暑夏之日，他顶着光头，着麻布中式大褂和短裤，黑亮的肤色有些耀眼。他正被病重的小刀折磨着，吃饭，谈话，都不在心上，浑身上下都是不安和焦灼。

　　小刀在全力以赴救助15日后，依然走了，埋在公园我们散步时路过的树下。玄武在《温小刀》一文中写道：“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只犬？我渐渐不大想了。也许仅仅因为它是与我有关的一个生命，一个完全仰仗和依靠我的生命。我做不到任由它生灭。我不能不全力以赴拽回它。”

　　事实上，他这样全力以赴的爱，绝不止是对一个完全仰仗和依靠他的生命，《物书》中所写几十种动物，有的与他的生命有过交集，有的只是神话之物，更多的是与我们日常相处的世间万物，甚至多次出现在他文字中的那只豹子只是他的梦中之物，但每一篇文字仿佛都是一次生死之爱的赴约。他的胸中似乎涌动着排山倒海般的激情，让汉字在他的笔下如滔滔洪水，席卷着每一种物性特有的节奏、色彩、品性、体温、天地时空，咆哮而来。他真诚、毫无保留地书写着自己对物性的洞察与赞美，于是，鸟，豹子，狼，大象，马，孔雀……世间诸物都成为有故事的物，有个性的物，我们司空见惯的那个无声无息的物世界，也成为一个绝然不同的，斑斓，感性，有着英雄梦想，扬着精神旗帜的物世界。他是在文字中用了拽回小刀生命的力量，才把读者拽入这个一旦进入就会沉迷的物世界。

　　他在一首小诗中写道：“我伸手于光中/像触摸到了万物之神。”读他的文字，仿佛看到一只手，被神捕捉，被神攫住，挥舞着只有神才通晓的美学原则摆布汉字的秩序，赋予万物性灵。在他的笔下，无论动物，植物，他都带着对生命的敬畏去看待它们，带着真诚的情感去理解它们，因此它的文字中处处闪耀着理性与情怀相映的光芒，那是热爱生命的人对万物生生不息的礼敬。

　　玄武如此投入地书写动物与植物，写它们各自的秉性，它们与大自然的关系，与人类的关系，其最终指向是人类自身。不记得是我到太原工作后的哪一年，他突然和我说，想卖了城中的公寓楼，在郊外的山上买一座院子。不久后又见到他，他居然已经如愿在太原的东山拥有了一个可以种花的院子。以后每次见他，如何买花种花养花便一度垄断了谈话的主题。他说，每年花季，他的院子里会盛开10万朵花。小刀去世之后，他家里又养过几条狗，现在的这只叫老虎，《物书》中，收录了他代老虎所作的小情歌，写了一次老虎染病痊愈的心痛经历。不知道他有着怎样强壮的内心，才能如此一再经历打击之后，仍然能够一爱成癖。

　　有时我想，他是把这些动物植物看作比自己弱小的物，怀着怜悯去爱它们。他喜欢在朋友圈晒他的狗，他的花，他的叫臭蛋的小儿，这些都是弱小的，需要仰仗他的爱。但他的爱绝不仅仅限于这个院子里的事物，作为一个作家，他怀有更广大的关怀。

　　弱水/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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